《望春风》_精选读书笔记2200字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纵观整个2017年,七七八八的书也读了有大几十本了,能让我读完之后想写一篇文章的可能不算太多,而乡土小说恐怕这是唯一的一本吧,那就是格非先生的《望春风》。
这本书大概记录的是从1958-2007年这五十年间关于江南一个名叫儒里赵村的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这个乡村据说其祖先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历经岁月浩劫也依旧能维持乡村的完整风貌,但在时代变迁之中却支离破碎……
作者从第一章开始,描绘了自己孩提时代随父亲走山的生活,描绘了儒里赵村那些在“我”眼里处处都很惊奇的乡村景观,作者也正是通过父亲与人看相时表现出来的察言观色、为人处世、预测未来等原则和能力,构成了“我”后来的基本世界观和道德观。
在前两章中,作者借助“我”那懵懂的目光来描绘了儒里赵村大量的“景观”碎片,一个个人、一件件事都是看似完全孤立却又相互联系的,但最叫人揪心的还是“我”经常把事情讲到一半就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下去或者怎么发展过来的,因此很多本来看上去还有些意思的故事经常戛然而止……这样处处留伏笔造成了前面两章大量的阅读空白,而对于我这种阅读渴望极其强烈且受过大量网络小说“熏陶”的人来说,这样的阅读体验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这种朦胧的叙事图景会让人感到如坠雾中、心生不悦。
乡村的伦理本身就是一种美学,而乡村之美又具体体现在每个人的性情、行为、品德之中。因此,在小说前半部分中,每个人的性格,都通过各种情绪、事件、争斗、纠纷,来反映他们的贫富、强弱、美丑与正邪。譬如,赵孟舒的遗民操守,春琴对我父亲的怨恨与对我的关怀,我对梅芳的怨恨,春琴和梅芳的比拼,王曼卿与赵德正、高定邦、同彬等众多男人的瓜葛,梅芳在高氏兄弟之间的难堪,婶子的吝啬与刻薄,唐文宽与王曼卿的结合,赵礼平的劣迹斑斑与飞黄腾达……所有这些看似鸡零狗碎的情感,都是乡村伦理生态的一根藤蔓,其中,以生产、爱情与性、香火婚事、死亡为核心的四大主题基本能串联起所有情节,其中犹以性、婚事最能促成情节的高潮或兴奋点,不断牵扯着读者细致的心思。
基本上在前两章中,作者已经以看似品淡、又极简练的文字,以古典绘画式的穿插交代和事件勾连的方式展现出儒里赵村的政治结构、人情风俗、历史和现状,为我们勾画出了一幅浸润着美好人情和蓬勃生机的中国乡村世界,让一个个乡村生命体逐渐丰满和实化。这个勾画过程自然地过滤了时代的疼痛和黑暗的印记。
从第三章开始,我去南京,进工厂,当图书管理员,还原母亲和父亲隐秘的一生,接触城市底层人的生活。儒里赵村人对我腾达富贵的期望与进城后真实境况的巨大落差,构成了强烈的阅读刺激。这是个人命运翻转的大玩笑,也是时代断裂的印记。
这个断裂在空间上是城市和乡村的冲突,时间上是自给自足的农业文明和商品经济的工业文明的交锋。
在叙事上,如果说前面已经展开了乡村世界的丰饶景观,是开放、放射的,那么第三章的“余闻”则开始进行拉网式的收缩。通过身在城市中平静工作状态中的“我”的目光和,对所有儒里赵村的人的命运逐个梳理、交代,对前文那些留白的故事或通过小道消息或通过七姑八姨的口中的乡村秘闻轶事或者伦理丑闻一一进行还原事件的经过,而这种看似笨拙的、像水浒点将录式的方法,使得聚焦笔力更为凝重,人物在时代车轮碾压下的悲剧性骤然加强。
而在小说的最后一章中,就是儒里赵村50年命运的大结局。随着老一辈人渐渐凋零,曾经的完整乡村形态在商品经济时代的冲击下已经破碎,成了一片蛮荒景象。而作者通过大量白描、散文化和诗意的笔墨,甚至夹杂着许多诗经和古文的语言,将这种苍凉之感凸显的更为淋漓尽致,一种“黍离麦秀”之感迎面而来。
这是当代中国乡村社会灾难命运的直接观照,也是自然主义与现代主义的对立。数千年演化的乡村形态终究不能恢复,对于中国未来的乡村何去何从作者在最后给出了他的想象:
春琴抱住我的一只胳膊,将脸贴在我的身上,轻声道:“假如新珍、梅芳、银娣她们都搬了来,兴许就没人会赶我们走了。你说,百十年后,这个地方会不会又出现一个大村子?”我没有吭气,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
我朝东边望了望。我朝南边望了望。我朝西边望了望。我朝北边望了望。只有春风在那里吹着。
我本来想对春琴说,就算新珍、梅芳和银娣她们都搬了过来,也只是在这里等死,而不是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你把石头埋在田地里,不能指望它能长出庄稼来。你把尸首种在花园里,不能指望它能开出花朵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后,我猛吸了一口气,对春琴这样说:“假如,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儒里赵村重新人烟凑集,牛羊满圈,四时清明,丰衣足食,我们两个人,你,还有我,就是这个新村庄的始祖。
这就是小说《望春风》的含义,望是一种祈求的姿态和目光,四个方向的望,用一种回环咏叹的笔调更加深了这种观感,也体现了作者看不到明确未来的迷茫。春风,则是数千年乡村文明生机的一种诗性象征。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中就写到“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那是格非作为一个曾经长在乡村的人对于乡村的美好愿景,也是他对于中国乡村文明重焕生机的一种殷切希望。
乡村小说之美,在于自然,在与人性,在于那种不同于都市的数千年演变下的纯朴风貌。如果说整个乡村就像是一片星空,那散点透视下的村民构成了头顶浩渺星空中的繁星点点。命运瞬息变幻,有光辉也有阴翳,但常常抵不过外力,因此也就呈现为沈从文所说的那个“无常”,就像是贾平凹的《秦腔》、路遥的《人生》。
天命靡常,往往正是乡村文学的悲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