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千山啼杜宇，送得归人，不遣居人住。自是精魂先魄去，凄凉病榻无多语。

往事悠悠容细数，见说他生，又恐他生误。纵使兹盟终不负，那时能记今生否。

①蝶恋花：词牌名，出自唐教坊曲，本採用于梁简文帝：“翻阶蛱蝶恋花情”为名，分上下两阕，共六十个字。

②杜宇：古蜀帝名，相传其魂魄化为杜鹃。

③不遣：不令，不使。

④自是：自然是。

⑤容：岂容。

⑥见说：犹言闻说，唐代习惯用语。

⑦兹盟：此盟，这里指与妻子海盟山誓。

晚霞映红了千山，杜鹃鸟不停的悲鸣。目送着妻子离逝，心中不忍让她的房间住人。它的灵魂离开了它的躯体，当时我守在她的病榻之旁却说不出话来。

想起以前的事想慢慢道来，当时想对她说来生再见，却又怕来生见不到。纵然来生的我们不忘今生的誓言，但是来生的我们还能记得今生的你我吗？

1907年农曆六月，王国维的妻子莫氏病危，王国维于六月十六日抵家，二十六日莫氏病逝。王国维在其床前十日，一诀终古，人鬼殊途。

这首词以落日晚霞中千山杜鹃的悲啼起兴，这景象可谓开阔艳丽，有声有色。“送得归人，不遣居人住”，正是写到家十日病者长逝的事情。这两句，像是对亲友的“诉”，又像是对命运的“怨”，简单朴实而不假雕饰，极为生活化和口语化，胜于《乙稿》原文的“千里生还，一诀成终古”。“自是精魂先魄去”，涉及“魂”和“魄”的区别。今人常常把魂与魄连用，但古人认为魂与魄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接着王国维转到以自身为视线的写作角度。将要死去的人看起来好像没有很多要说的话，但活着的人却有千言万语向死者倾诉。“往事悠悠容细数”的“往事”之中该有多少平时隐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辛酸和愧疚，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再不说出来将成为终身的遗憾。然而这些“说来方长”的话，又哪里是在此时此刻的环境与心情中可以一件一件细道来的。而且，“纵使兹盟终不负，那时能记今生否”，有《长恨歌》所谓“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那种“见说他生，又恐他生误”。作者很无奈的道出了，你我的盟誓纵然可信，可是到了来生，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那时我们还能记起今生的盟约否。

这首词记叙病榻前的感受，人生永诀的痛苦，对来生的寄託和疑虑，写得情深意厚，真切感人。尤其下阕，用直言其事的“赋”的方法，但在意思上却有不只一层的盘旋曲折。作者寄希于来生，却又不信来生。

近代金石家吴昌绶：洞心骇目之言。

近代史学家周纵策：冉冉蘅皋春又暮，千里生还，一诀成终古。

近代作家萧艾：1907年夏悼亡之作，静安由京门抵海宁甫十日而莫夫人去世。

近代古诗词研究学者陈永正：此词为悼亡之作，感情极为沉痛悲凉。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号观堂，浙江海宁人。近代学者、文艺批评家。早年留学日本，后执教清华研究院国学门，为“四大导师”之一。1927年6月，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精甲骨文研究，创立出土材料与文献相参证的“二重证见法”以治史。有《人间词话》、《宋元戏曲考》、《观堂集林》等学术专着行世。其少作《人间词话》标出“境界”以为词中胜境。其个人创作亦以此为指归，有《人间词》甲乙稿。